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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回山【一更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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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回山【一更】

隔天一早, 日頭初升,去大壩鎮的鄉鎮班車已經滿員,周明坤混在滿是汗臭味和黴味的大巴車上, 一晃一晃回了鎮上。

臨行前, 雲遙讓他想辦法進她家看一眼,最左邊的一間屋子有沒有人——試探一下,二小姐還在不在世……

雲遙覺得是在的,以阿爸對媽媽的在意程度, 定不會讓她香消玉殞。確保媽媽再也跑不掉之後, 阿爸經常在農閑的時候出去給人幹活, 有時十天半個月不在家,回來就能改善夥食,媽媽吃肉,雲遙刷鍋的時候也能喝點肉湯。

媽媽的腿斷了, 血液不再循環,為了不萎縮, 阿爸找了山裏的大夫, 開的草藥方子,每晚泡腳按摩——一開始是雲遙每晚給媽媽洗澡泡腳按摩,她出去上學了, 就是阿爸來, 一日不曾落下。

在鎮上的汽車站下車, 周明坤爬高山, 過懸崖, 走吊橋, 再上上下下幾個山坡,站在山頭望見遠處升起的白色炊煙, 就找到了回家的方向。

大壩山旁邊有條壩壩河,就是這條河沖積出來的幾小片平地,養育了這裏一代又一代的人。

山路曲折,外人進來不易,這裏的人也不願遷出,扶貧資源少得可憐——因為扶貧物資進不來,只每年有幾個政府安排的支教老師到村裏小學教學。

一小塊平地就是一個小村落,周明坤的周村和雲遙的餘村距離不算太遠,就兩個山頭的距離,他先去了雲遙的餘村。

日頭高升,村頭小路兩側的寬葉大樹亭亭如蓋,陽光如鎏金浮動在石頭鋪就的路面,時不時有扛著鋤頭的農人三兩結伴行走在樹蔭下,三四十左右的男人女人,聊的除了禾苗的長勢,在水田裏放了多少魚苗,還有哪家的娃子到了成親的年紀一直找不到,哪家的媳婦前些天又生一個,現在還沒通知,不曉得要不要辦酒席。

一邊聊著媳婦不好找,彩禮年年漲,一邊嘆息說生的又是個女娃娃,還是得再生個帶把的,家裏沒個頂梁柱可怎麽行。

倏然註意到身後跟著個年輕男人,聊天的婦女嚇了一跳,當即擡起鋤頭高聲質問:“你不是我們村的,你是哪個地方來的?”

許是與世隔絕的原因,又或者是藏著不能為人道的秘密,村裏人對外來人口極度敏感,周明坤懂這裏的規矩,連忙自報家門,他們思索之後,發現周村確實有這麽一戶人家,小兒子差不多也到了他這個年紀,又問了他父親和爺爺的名字,周明坤對答如流,他們這才打消警惕心,與他聊起天來。

“娶親了沒有啊?”

周明坤笑著搖搖頭,“我過來找個同學,第一次來,不知道他家住哪,您能給我指個路嗎?”

“你要找誰,沒有我不知道的。”婦人拍著胸脯保證。

她確實有說這個話的底氣,這裏的村都不大,一個村小十來戶,多的幾十來戶,每個家的底細都摸得清清楚楚。

“餘富貴。”周明坤老老實實說。

名字是雲遙告訴他的,這戶人家住她家隔壁,也確實是他們曾經的同學。

婦人一拍鋤頭把頭,親昵叫:“富貴啊!我曉得!我曉得!”

帶著周明坤到一處路口,婦人指著一個正在冒煙的高高煙囪,“看到那個煙囪沒,就是那,你往前走,第一個路口右拐,再直走,看見一個門上掛紅燈籠的就是了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與婦人告別,周明坤循路到地方,確實見到一戶門上掛燈籠的人家。

他將猜測的視線挪向左右兩側鄰居大門,只看院門是看不出哪個是雲遙長大的院子。

路上除了農忙歸家人,還不斷有人扛著擔了兩桶水的扁擔,挎著裝了野菜的籃子經過,不能攀住高高的院墻朝裏看,他只好擡手敲富貴的院門。

沒一會兒,院子裏傳出來一聲:“來了來了,誰呀?”

周明坤叫:“我找餘福貴。”

那女聲又喊:“富貴,找你的。”

“誰呀?”男人光著膀子從屋裏出來,同時女人拉開院門,看見門外陌生的年輕男人。

“不認識。”女人這麽說,讓開門口的位置,方便身後的丈夫看見人。

周明坤原本對餘福貴的名字沒什麽印象,現下看見他的長相,才想起來見過,上小學時,他幾乎每天和雲遙一起上下學,過家家的時候還扮演過夫妻。只不過到初中就不見了。

富貴對他沒什麽記憶,當下蹙起眉頭,小學上完他就輟學幹活掙錢貼補家用,順便開始攢彩禮錢,多年頂著日頭在田裏勞作,皮膚又黑又厚,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在額頭打架,顯得兇悍不好惹,“我不認識你,你是誰?”

“我是你小學同學,周明坤啊。”周明坤笑著拍他渾厚肩頭,“六年級的時候我還借過你一塊錢,說開學再還你,結果你根本沒去鎮裏上初中。”

富貴根本不記得這回事,有人借他的錢想想都不可能,自己小時候窮的沒穿過一件新衣服,都是撿哥哥的破衣服穿,縫的都是補丁不說,還寬寬大大,一不小心就能摔個跟頭。

不過男人提了他自己的名字,富貴想起來,自己那時候巨羨慕他,同樣是家裏的小兒子,他家裏有錢,身上穿的永遠都是合身的,新買的。

“我記得你家裏有錢啊,我怎麽會借給你錢?”

周明坤一腳跨過門檻,不請自進,一面說:“就是我家有錢,所以你才願意借給我,不擔心我還不上。”

富貴跟著他進院子,招呼他在石桌邊坐下,富貴媳婦從屋裏端來兩杯野茶水,富貴揮揮手說:“都這麽多年過去了,那都過去了,一塊錢,完全不用提的事兒。”

“還是要還的,我前段時間翻到小學寫的日記,想起來一直沒還你,這些天一直睡不好,你知道,我這人不喜歡欠別人東西。”

富貴哪知道他有沒有這個習慣,但人家都這麽說了,還從兜裏掏出來錢了,他再拒絕就像是故意不讓他今後好過似的,只好接到手裏。

周明坤還完錢,說著道別話,起身要走,富貴趕忙拉著不讓走,周明坤往正炊煙裊裊的廚房看一眼,“你們都要吃飯了,我在這待著算怎麽回事,本來這時候過來就不合規矩。”

“哎呀這有什麽!”富貴一只手拉不住他,急得兩只手拽,“都是老同學,還講什麽規矩不規矩,幺妹兒,趕緊把飯端出來。”

“來了來了。”

周明坤被按著坐回石凳上,不好意思說:“那我就蹭你們一頓飯。”

“這算什麽,有機會常來啊。這麽多年沒走動過,我一開始都沒認出來你。”

“一定。”

周明坤一面說著,慢慢扒碗裏的糙米飯,隱約聽見隔壁院子裏有車輪滾動的聲音,好奇問:“我聽著那邊有什麽聲音,有人住嗎?”

“有啊,怎麽沒有。”富貴突然想起來,叫來自個兒媳婦,“幺妹兒,剛才給伯娘送飯了嗎?”

“呀,忘了!剛才準備去送的,這不是你同學敲門,先給他開門了。”富貴媳婦忙放下碗筷,去鍋裏盛飯。

周明坤也放下碗筷,歉疚道:“我來的不是時候,你歇著,我去送吧。”

他尚未走上幾步,便被拉了回來,富貴說:“讓她去吧,那是個伯娘,就她自己在家,你去不合適。”

“她生病了嗎,病的很嚴重,不能做飯了?要不要去醫院看看?”

“什麽呀。”富貴搖搖頭,“十幾年前伯娘貪吃,去山上摘果子,哪知道遇到大雨,不小心摔斷了腿,只能坐輪椅,你說這怎麽自己做飯?”

周明坤恍惚著點點頭,和雲遙說的有出入,不過這沒有什麽,對於打斷的雙腿,對外總要有個合理的理由。

“她不能動,怎麽就自己在家?留個人陪著也是好的,萬一出什麽事豈不是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。”周明坤好奇問。

富貴嘆氣說:“隔壁現在就餘二伯和伯娘兩個人,以前還有個二奶奶和小孫女,二奶奶很早就去世了,小孫女啊……不知道怎麽,突然就不見了……”

富貴說著,聲音小了起來,頭朝前抻,掌心彎在嘴角擋聲音,周明坤上道,也向前靠近他,富貴接著說:“不過我覺得,應該是二伯伯打走的,二伯伯喜歡伯娘,但伯娘不喜歡二伯伯,二伯伯心情不好就喝酒,喝多了就會打女兒,從小打到大,誰都攔不住。”

沒註意到男人突然深冷的眼睛,富貴想起來小時候常常聽到隔壁響起的毆打聲,嘆口氣說:“她走之後,二伯伯像瘋了一樣到處找,但一點蹤跡都沒有,一個人都沒看見過,我覺得應該不是去鎮上坐車走的,也不知道她怎麽走的,兇險不兇險……”

周明坤想過問問雲遙是怎麽離開大壩山的,但知道她不會說。

富貴說了這麽多,就是沒有聊到周明坤那句話的目的上,他又問:“二伯伯呢,他怎麽放心伯娘一個人在家。”

“二伯伯出去了,現在田裏沒什麽活,他去天水村給人幫忙蓋房子去了,到晚上才回來,我們就幫著在中午給伯娘送點飯。”

兩人聊著,富貴媳婦端著碗出去,他轉頭看向隔壁的院墻,大門打開,富貴媳婦進去後突然大叫一聲:“哎呦伯娘,你怎麽自己出來了,哎呀,你這屁股怎麽濕了,你自己尿了?”

……

周明坤閉了閉眼,快速扒兩口飯,走了一上午山路,胃裏確實空了,吃個半飽便向富貴告辭,富貴還要挽留,他推脫下午還有事,抓緊時間走了。

左拐經過雲遙家的大門時,大門沒關嚴,他從門縫裏掠見一只瘦骨伶仃的蒼白手腕,和一角輪椅扶手。

大壩山沒有建信號塔,周明坤拿著手機走了半個下午,才在一處高高的山頭上收到一小格時斷時續的信號。

遙望遠處佇立山頂的信號塔,周明坤又走兩個山頭,信號穩定在兩格,給雲遙撥個電話。

山頭風大,吹揚起他的短發,膝蓋高的野草向一側伏倒,等風換了方向,又舔舐著他的小腿和腳腕倒向另一個方向。

T恤和褲子隨風吹脹,像鼓槌敲在心頭,一聲聲在胸腔裏震動。

周明坤站穩下盤,阻擋要把他吹走的風力,握著手機,聽著手機嘟響幾聲後出現的女人聲音。

“怎麽樣?”雲遙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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